说地理,东有十八弯,南有十八滩,西有十八面,北有十八塘。县城出东门,从鸡毛山到老茶亭有十八道山弯;出南门,到赣州有赣江十八险滩;出西门,从虾蟆渡到遂川碧洲有十八个山面;出北门,历代修筑城墙取土,留下了十八口水塘。

说风物,东门米谷实料,西门水桶吊吊,南门出马出轿,北门出屎出尿。东门各乡为县里粮仓,西门外靠赣江,居民用吊桶从江中取水,南门外为万安到赣州水陆交通要道,权贵、商贾南来北往多取道于此,而城内粪便都由北门外农夫运走。

说县城,三斗半田,三口半塘,三口半井。大概是说县城小,人口少。

说地理,三崨四洞九州十八寨,寓意山多水多。崨是两山峡谷中狭窄通道,三崨是指位于山本坑与塘上之间的金钩崨,位于吴下与半陂湖之间的双桥崨,以及位于月明牛形村与黄鳝村之间的黄鳝崨。洞即冲,山区之俗称。四洞是指蕉源洞、芦源洞、水南洞、三关洞。九洲是指南洲、大禾洲、湖洲、南坝洲等地。十八寨是指棉津之寨下、潞田之寨下、枫林之寨下等地。

万安地处赣江中下游,南唐保大元年(),因这里“路当冲要,溯上则喉控交广,顺下则领带江湖,水陆之险阻,漕运之会通,事至繁也”,故设为镇。立镇以后,万安的经济得到更快的发展。宋熙宁四年(),有朝臣上书,言万安“镇当水陆之冲,舟车之会,控扼赣石之咽喉”,朝廷同意划龙泉县之永兴、和蜀,泰和县之诚信,赣县之龙泉等乡,新置万安县,隶属吉州(今吉安市)。万安自宋设县及今已有千年,走在万安街头依然还能看到一些自那时遗留下来的古城墙、古塔、古码头……

一段古城墙

初到万安,印象最深是古城墙,是城墙外的一片繁忙。

年的时候,万安城市规模很小,人口只有一万多,经济也不活跃,县城也不漂亮,没有几个好的去处,赣江边上往往是人扎堆的地方。位于城东南紧临赣江的古城墙已是十分衰落,残存不过千米。从西门至观澜门三百米,紧挨着外城墙根密匝匝地排列着民房,这些民房基本上都是民国时期的建筑,房屋正面用料多为木板,由于房屋与城墙过于紧密,造成了十分潮湿的环境,所以内外城墙常年附着青苔,非常湿滑。城墙上的垛口多有损毁,墙内的夯土也已暴露,被周围的居民开垦种菜,傍晚经常可见提桶浇尿的妇人,立于高高的城墙上。几处城门都已破败,藤蔓倒挂,野草疯长。我记得当时西门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青石板,上面记着当年万安暴动攻城的情况。

万安古城墙始建于宋,因而有人说它是宋城墙,似乎也没错。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明城墙。万安古城墙的规模和形制在不同朝代都有所不同,宋元时期的城墙是土城墙,到了明朝才有了砖砌的城墙。数百年洪水的浸泡与冲刷,淘空了城墙砖缝间的沙浆,不少地方的城砖已有松动,跟着城墙走,不时会发现城墙某一处少了一二块砖。明时的砖较为特别,比今宽大,规制是长35至39厘米,宽18至20厘米,这么大一块砖被人拿了去,就如一件好好的衣裳被人戳了一个洞,感觉不是滋味。

城墙是冷兵器时代的产物,主要满足战争防御的需要,当然也用于抵御城市洪水。古代城市从天子的帝京到郡、州、府、县,甚至乡镇都有城墙和护城河,城墙就是城市规划中重要的元素。公元前五世纪左右的《考工记》说,“匠人营国(城池),方九里,旁三门。国中九经九纬,经涂九轨,环涂七轨。左祖右社,面朝后市”。《管子》说:“凡立国都,非于大山之下,必于广川之上,高勿近旱而用水足,低勿近水而沟防省。因天才,就地利,城廓不必中规矩,道路不必中准绳。”这种城市规划的理念在中国通行了数千年。

古人对城墙情有独钟,对它的呵护也是用心到了极致,从清同治年间修编的《万安县志》里记载的万安城墙五百年修筑史,就能清晰地看到这一点:

北宋元丰元年(),知县朱俊民始筑城池,至年离任,城墙仍未竣工。

北宋元丰六年(),胡天民接任知县,干了几年才把城墙筑完。

南宋绍兴二十五年(),知县赵成之增筑城垣,置城门。

元代至正十九年(),知县彭九皋重筑城垣,延周三里,高一丈,宽八尺,并置四个城门。

元代至正二十三年(),都尉钱唐奴再筑城垣,加高三分之一,加宽一倍,并给四个城门取名。东门叫朝阳门,西门叫高明门,南门叫自南门,北门叫拱辰门。

明正德六年(),知县桑翘改用砖石修筑城墙。任内,城墙修筑的规模已经十分壮观。

城墙周围长丈,高2丈2尺,垛口个,连垛口墙上宽1丈,墙下宽1丈5尺,同时置六城门。东威远,西五云,南表忠,北通都,西南增置观澜门,面对河岸芙蓉山增置芙蓉门。

五百年厚重的历史俱在这一段段记录之中,一位位造城者的心路,数代人对于平安生活的祈望跃然纸上。

县志中还记载了明代正统十四年(),朝廷对城墙建造的催促诏命,诏书说:“各郡州县古有城池见存者量加修葺,旧无城池足据者渐行开筑。”可见,当时中央政府对城墙的重视,难怪历任知县总拿城墙做文章。

明代万安知县桑翘,这位祖籍江苏常熟的知县,不仅胆识过人,而且精明了得。据有关专家考证,万安古城墙有两种砖铭,阳印有“正德七年万安提调知县桑翘”,阴印有“正德七年万安提调知县管工城头正”等。这说明当时修城墙时,知县指定了专门的窑负责烧制城砖,并在粗坯做成后盖上了事先刻好的印章。桑翘以来的历任重修者无不效仿,所以城墙中也能看到“咸丰四年修城”的砖铭,后来人才能知道哪一代哪位人物对城墙作过修复。

除了县志,从万安城墙砖铭上也能分析得出,咸丰四年()万安城墙经历过一次大规模重修,而在这之前万安古城墙分别在康熙二十六年()、嘉庆二十年()、道光二()、道光十四年()作过维修。

清代有几位县令暗自琢磨古城墙形制,并在“审美意义”上进行了大胆的整修。不幸的是,这些知县脑筋动错了地方,给今人留下了笑柄。

康熙三年(),知县胡枢将原来的个城垛削减为个,并将原来货运繁忙的芙蓉门堵塞,仅保留了五座城门。然而,封堵芙蓉门很快在地方引起强烈反响,万安人普遍认为,芙蓉门不能封,理由是封堵芙蓉门,不仅让人进出不便,而且还挡了文风。与芙蓉门隔岸相对的是芙蓉山,芙蓉山是笔架山。明代万安训导刘池蕴这样描述芙蓉山:

屹立琴堂右,苍苍春复秋,

云开文笔见,雪积玉口抽。

秀色为人爱,岚光每自收,

钟灵生俊杰,盛世有公候。

刘训导对笔架山的描绘深入人心,人们认为胡知县的做法有碍地方发展,强烈要求知县重开芙蓉门。胡枢终于敌不住公论,于康熙九年()扒开砖土,重开芙蓉门。《万安县志》述此为“知县胡枢谓芙蓉门为文学所系,复辟之,并构门楼”。

康熙十七年(),知县马之骅听说了此事,可能是出于迎合万安人的心理,对芙蓉门又作了一番整修。乾隆十五年(),知县方居瀛听信少数人的意见,将南北两门分别向西东方向移建,这一改建让很多人心里顿感别扭,在公众指责下,方知县又将南北两门复归原处。

今天,虽然城墙功能早已消失,但作为文物还是值得保留的。年万安古城墙得以立项重修,重修后的古城墙比较好地保留了明清风格,气势比从前雄伟。年万安古城墙被确定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,成为江西省保存最完好的一段县级古城墙。年城墙外沿江路拓宽改造,增建了十八滩文化广场等一些公共休闲设施。

伴随古城墙维修,是一场大规模拆迁。过去城墙内外的民居建筑,虽然有些破旧,但与古城墙风格总体相匹配。现在民居建筑被拆除,古城墙只好孤独地立在江边,城墙外由于少了人气,冷冷清清。倒是观澜门外有一棵参天榕树与它相伴相望,古榕出奇地大而茂盛,其冠如盖,其茎需三个大人合抱。因为只有一棵,所以弥足珍贵,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止步观望。我揣测筑城之初,城墙外是栽过许多榕树的,不知是人为损毁,还是敌不过洪水袭击,独这一棵得以存活,然而县志却没有记载过榕树的历史,或许在古人心中绿化是城墙的附属,不值得记载。

榕树无言,古城墙兴衰往替,走过千年。

两座“文”塔

万安县城有两座塔,一塔名崇文,位于县城西北关隘,另一塔名文明,位于县城东南要塞,是万安重要的历史人文景观。两座塔都有一个“文”字,我揣测,不仅有“以文化之”的寓意,还有文运昌盛的期待。古人做事命名极为考究,不要说塔这样的大型建筑,就是区区亭台也非得弄出些风雅来,这是古人的可爱之处。

多年以前,我去游览攀登崇文塔,站在高处,眺望这一处江山,满怀“青山遮不住,毕竟东流去”的豪情,东南望文明塔,不经意却有惊奇发现,这两塔若是直线连接,与赣江刚好包裹老县城,造塔之人是否暗藏玄机?那一刻,我对塔开始有了好奇。

塔,源于佛教,进入中国后,很快就有了中国特色,它与中国传统堪舆理论结合,形成了一种有着特殊寓意的建筑,成了镇山、镇水或者点缀河山、显示教化之塔。塔一般建于水口,作为一郡一乡一邑之华表。从堪舆的角度讲,有些塔自然是为了弥补地形缺陷,但更多的塔寄托了地方文运的期待。从明朝中期至清代,文塔建造之风盛行,塔身细长,恰似毛笔插入云霄,似乎要以苍天为纸。

后来登文明塔,细观县城地形,似乎发现些许端倪。赣江流过惶恐滩,仿佛吁了一口长气,江面忽然和缓开阔,并在县城东南拐了一个很大的弯。这一拐,把整个县城搂在了臂弯,拐出了万种风情,就有了历史上被古人盛赞的“芙蓉叠献”、“云洲迴澜”、“龙溪夜月”等美景。而向着赣江突兀而来的遂川江,在县城西北与赣江遭遇,因为赣江拐了弯,没有形成汹涌水势。崇文塔正好在两江交汇口,这一特殊的位置,让人自然想到古人在此建塔大概是为镇水之用。

崇文塔为楼阁式空心飞檐青砖糯米浇浆垒成。结构紧密,坚如磐石,造型美观,宏伟雄壮。塔为九级八面,由下而上逐层内收,塔高32米,底座直经10.2米,塔面每层交错有空心斗窗,塔壁内砌有螺旋式阶梯,塔山朝南有如意斗处江山,满怀“青山遮不住,毕竟东流去”的豪情,东南望文明塔,不经意却有惊奇发现,这两塔若是直线连接,与赣江刚好包裹老县城,造塔之人是否暗藏玄机?那一刻,我对塔开始有了好奇。

崇文塔为楼阁式空心飞檐青砖糯米浇浆垒成。结构紧密,坚如磐石,造型美观,宏伟雄壮。塔为九级八面,由下而上逐层内收,塔高32米,底座直经10.2米,塔面每层交错有空心斗窗,塔壁内砌有螺旋式阶梯,塔山朝南有如意斗拱,塔顶冠以双层园球形葫芦顶,在九级正面墙壁上还镶有一块碑石文曰:“崇文塔明成化年建。”

崇文塔是明成化年间(),由知县袁士凤倡建。清《万安县志》记载,袁士凤是一位口碑不错的官,广东东莞人,进士出身,任内做了许多得民心的事,志书关于他的传称,“廉介有为,废兴坠举,缮治学宫,建崇文塔,修谯楼,施善亭,南门桥,诸创置不可胜举”。由此看,崇文塔的建造无疑是一件群众满意的好事。

作为镇水之塔,崇文塔满足了群众畏水的心理需求,但是仅此解释似乎局限了造塔者的本意。从袁知县的作为来看,应该还有宣示教化的功用,更重要的是,崇文塔立于江边,塔身白色,行船走水的人晚上经过这里,远远就能看到月光下银白色的塔身,有如夜明珠照亮航道。

与崇文塔相比,文明塔显得小巧,但在建筑艺术上或许要比崇文塔高许多,文明塔为实心飞檐式砖塔,八角七级,由下而上逐层内收。塔高20米,基围14.8米,直径4.85米,皆用青砖糯米浇浆垒成,塔身表面呈灰白色,每层各面交错筑有空心斗拱,第二、三级的檐边为锯齿形,塔刹在七级以上冠以雕磨青石葫芦顶,美轮美奂。

然而,文明塔的建造远没有崇文塔的荣光,伴随着文明塔的建造,各种非议让建造者感到心寒。

文明塔建于清道光年间(),由知县潘尊贤倡建,职员严祥独资兴建。在建造时间上,文明塔比崇文塔晚年。为何补建文明塔?县志没有记载,但这位甘肃籍的知县,在万安任内不得民心,因此文明塔建起来以后,民间马上有了说法。万安人普遍认为,潘尊贤通晓堪舆,倡议在此建塔,名义上是以增观瞻,真实的意图是打擂固排,破坏风水,以驯服绅民,而期官运永享。万安人对潘老爷如此反感因为什么,现今无从考证。至于造塔的意图,在我来看,民间说法不一定靠谱。

后来的历史应该可以证明,文明塔没有祸害万安。其实,建塔也是当时政风使然,中国建塔以明清时期为最。在这一点上,崇文塔的建造者应该也是这种政风使然。不幸的是,潘老爷出力不讨好,惹来骂声一片。

塔,离开寺庙,不再是“窣堵坡”。它是风水的,多少期许走进人们心里;它是政治的,多少官员的儒家梦想植入大地;它是社会的,多少文化走进历史的深处。塔毕竟是田野风物,作为历史遗存和文化符号,值得人们珍惜,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厚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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