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洪天平

后港坝位于小镇西头。

后港坝从前叫“新坝”,是解放初期建的。没错,已经半个世纪多了,当年的新坝已然布满沧桑,坝上的石块在溪水和泥沙的昼夜荡涤下,平滑的表层泛着光泽,亮到可以照见人影。此时,也许该唤它旧坝或古坝了,就如泉州城的温陵路,从前叫东大路,随着城市一路向东摊大,有人说干脆改叫西大路得了。就在近日,取代泉州旧车站30年的“新车站”也向人们挥手告别而成为历史了,时代疾速飞进,变化比翻篇还快。

沧海桑田,逝者如斯。当年在后港选址筑坝,拦溪修渠引水上岸,一路布闸施灌,荫泽十里八村,那清净到可以洗衣淘菜、擦身冲凉的渠水,至今让人难以忘怀。从我读小学开始一直到走向社会,记忆中每年都有一次维护坝基、清渠去淤之举。特别是每逢新官到任,必定组织一场声势浩大的疏溪浚渠大会战,并亲历亲为,人人挽起裤腿撸起袖子,下到水中渠底挥铲抠泥,那种场面后来渐渐陌生了。

坝叫“新坝”,渠唤“新圳”,那是一代人艰苦创业的车辙脚印。而今,大坝虽老,风骨依然,只是早年那些既熟悉而又让人牵肠挂肚的水田旱地已经“集约化”隐退,成片聚群的楼宇悄然置换了农耕与阡陌的码头。虽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,但没有禾苗无须浇灌,于是,坝的功能式微了,渠的作用削弱了,幸好还有排污与泻洪之需,以及那“风水”之功一说。

前些日子,我又来到后港坝,当然不是为修坝和疏渠而来。不管叫它新坝还是旧坝,当我们走近时,它似乎害羞而知趣地隐没于水面之下,只让湍湍的流水替它向来往的人们打一声招呼。

实话实说,我们此行是为后港坝的“大锅鹅”而来的。早就听说后港坝有一家“溪畔大锅鹅”,其丰而不腴油而不腻的独有味道,叫人既过把瘾又解嘴馋,引来不少镇上和城里的吃客到此尝鲜,或三五成群或家庭自聚,特别是周末和节假日更是无订无席。

我们来时正值傍晚,日头挂在西边,晚霞缀满天空,天光的余晖把山峦和树木倒映于坝内水面,观此情景,实在不亚于桂林山水。难怪总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,观景与尝鹅,双雅兼得。有心人特别注意到,就在这坝堤的正北面,便是家乡闻名遐迩的“笔架山”是也。谁言名山秀水必在远方,此处岂不芬芳无限!

正在我们一行为远近山水感叹不已时,但见从远处的溪面上徐徐荡来一群鹅阵,足有二三十只之多。攸然间,岸上一小女孩可能也是跟家人来此品尝鹅肉的,又可能受此景物熏染,只听她那清脆的童声轻轻咏着“鹅、鹅、鹅,曲项向天歌。白毛浮绿水,红掌拨清波。”这里成了鹅的世界,也是人们赏溪观鹅的天然去处。只是当想到每天这鹅阵中的若干成员有可能成为人们的盘中佳肴,心里不免涌出些许怜意。

接下来便是所谓“大锅鹅”的天堂了。我们一行八人,两个家庭组队,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。老板本就认识,电视上曾见过他参加烹饪比赛得奖。此君平时少言寡语,憨态十足,长得比厨师还厨师,看来不管干哪行都要像模像样,如今不是讲究“颜值”吗?

不过说实话,客人到此主要是奔着大锅鹅来的,具体还是冲着锅里的味道来的。来过的人都说,到后港吃鹅,一到公路上边的土楼,便能闻到地道的鹅肉喷香。老板介绍,他做鹅并无什么诀窍,只是汤足慢煨、火候拿捏适时到位而已,至于汤里的故事,他只说保证绿色纯正环保卫生,其余就不多言了,唯见一个劲地咧嘴傻笑,也许是自家秘笈不便外宣吧。

锅是从前村里人家的大铁锅,四周垒起的灶台权当餐桌,古色古香,简单实用。当天我们点了半只鹅肉,鹅肠、鹅肝、鹅血自己挑,应孩子们的要求还要了几样杂盘,如玉米、蘑菇、酸笋、香芋和豆腐等。关于鹅肉的质感,我不是美食家还真不善描摹,只感觉色、香、味、形都没得嫌。可能因为汤足的缘故,使得鹅肉不糊不焦,而肉有原色之美;也是因为饱汁的缘故,使得肉块始终葆有温度,且肉形稳定不走样,头是头掌是掌,腿是腿翅是翅,毫不含糊。听说在城里鹅头和鹅掌独立烹调,可以卖出很高的价位。夹一块送进嘴里,立马感觉其特有的“滑嫩”与“酥透”,丝丝入扣又嚼劲绵绵,这其中的味蕾之觉,远非我这外行人几段文字能够叙说清楚。尤其那口舌刁钻之食客,特别嗜好那偏、奇、独、特之欢,认准其乃鹅中真味也。

也许后港大锅鹅正是因为如此而得众人垂爱。江湖无传奇,实招是根本。大锅鹅真容示人,土而不俗,素而不简,是鹅,就让其溢满纯粹鹅香,胶质十足的筋道胜过轮番不歇的广告,厚实纯正的肉质抵得过滔滔不绝的媒介之言。一锅鹅肉,平常而已,鹅之极品,尽在舌尖。

或许有人会问,后港坝与大锅鹅,风马牛不相及,缘何愣把它们扯到一起。我说非也,如若我没猜错的话,大锅鹅老板正是相中了后港的古坝风情余韵袅袅。特别是坝内一汪溪水长在,微澜荡漾,坝下一挂白瀑长流,银珠飞溅,溪畔牛羊觅草,水中鱼儿游翔,还能偶尔见那成群的鸥雁在溪面掠过。

于是我又觉得吧,正是因为大锅鹅老板独具慧眼捕捉商机,使得“后港”走到“前台”,使得古坝焕发生机。坦白说,如若没有大锅鹅,许多人已经不记得后港坝,更别说聚集于此。“今日王候明日乞丐”,树叶再绿早晚也要变黄而落地。即便是那一代“垦荒人”,对于后港坝,可能也在记忆的海洋里淡化无痕了。

有些事互为因果,有些人互为因缘。大锅鹅的道道当然称不上百味麇集,但其“真本正料”孕出独家风味,弥漫的鹅肉香韵,召唤着熙熙攘攘的游人食客。一个个蒙古包虽谓他乡之物却为我所用,遮风挡雨四季皆宜。夏天挽起边蓬,让溪上凉风袭来,去乏解酒令身心惬意;冬天关上围帘,汤热肉香暖意浓浓,顿生来到草原异乡之幻。人生之美,不过如此。

近些日子,英溪流域正在进行全段整治,可以期待,将来的溪水会更加清澈明亮,波光潋滟。两岸风光旖旎,花果飘香。只是人们也同样期待,后港坝作为“垦荒牛”的缩影,还能留作乡愁的符号,因为不管大坝小坝,凡坝都应视为那长长渠水的源头,我们不能因为一时不渴而把老井填了。如果允许,大锅鹅也能继续在溪畔一隅安居,好让过往客人赏溪观坝时到此打打牙祭,一饱口福。也未知我的想法是否有点多余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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