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德芳
贴春联
贴春联:从祈福到艺术
文德芳
过年,是和中国红一起来的。
放眼望去,红红的春联,红红的灯笼,红红的福字,红红的焰火,红红的窗花,红红的鞭炮,红红的笑脸,红红的新衣……从远古到如今,中国红,成为过年的标配。过年,一年复一年地循环,犹如川流不息的长江、黄河,绵绵不休地流淌在华夏儿女的心间。
过年,根据家境、年景等的不同,年可以过得不一样。在我的印象中,随年一起来的,印象深刻的过年必备的是红红的春联。“……总把新桃换旧符。”在儿时的年月,过年不一定都能穿上新衣,不一定都能挂上红红的灯笼,贴上红红的窗花,不一定都能看上红红的焰火,放上红红的鞭炮,但肯定家家户户都会贴上红红的春联,红红的福字,红纸刻印的门神。寓意辞旧迎新、纳福接祥,期待新的一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
我储存在心里最美的春联场景,犹如一幅美丽的图画。在我七八岁那一年的正月初二,母亲带我去城里的姨妈家拜年。我和母亲早上便动身,从笔架山下,沿着蜿蜒的赤水河畔步行,到中午的时候才到达县城。
合江县城为三水(长江、赤水、习水)交汇,依山面水而建的千年古城,街巷众多,张家沟是仁家沟、虾子沟、水井沟、流水沟等九街十八巷之一,我姨妈家就住在长江边上老城北门口往里的张家沟巷。
从广场到稻谷仓的青石板路,是去姨妈家的必经之路。那条路的石梯顺坡势时而蜿蜒,时而曲折。我已经和母亲走了一上午的路,走到那里时已感精疲力竭,望着那长长的石梯台阶,感觉路那么长,那么远,我累得实在走不动了,母亲说歇歇吧。我顺势就坐在石梯上,一抬头,石梯能望见大河的一侧是长长的深巷,深巷里是一排顺巷延伸的平房,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红红的春联。而春联上书写的字色颠覆了我之前的认知——那不是墨黑色,而是金粉色,看上去亮晶晶的,与门边挂着红红的纸灯笼,相互映衬着亮亮的光。风从大河吹来,纸灯笼轻轻地随风摇曳着。我坐在石梯上,远望,是清且浩荡的大河,河面上船帆繁忙;静看,石梯青石板的缝隙里已经长出了绿绿的青苔,青苔虽然被两边的房屋挡住了阳光,但它们仍能感知到春天的脚步,感知到河风的温润。随着过年的春风徐徐从河面吹来,它在青石板的缝隙里,渐渐地由灰乏绿。绿绿的青苔,长且蜿蜒的青色石板路,红红的春联,红红的灯笼,一下就抓住了我的视线,我坐在石梯上看了好久。现在想来,那是一种幽深远古的美打动了小小年纪的我。
过年,是孩子们的节日,是每一个孩子都期盼的。我小的时候也如是。除期盼美食新衣外,还期盼写春联的红纸,在乡村里,一年到头除了过年、结婚,一般是看不到什么红色的。一到快过年的腊月里,向来节俭的父亲,只有过年的时候,才会买回许多红纸,让我写春联,不仅写我家的,还帮四里八村的乡亲邻里写春联,只要召唤一声,我就会拿起毛笔小试身手,在乡村迎接过年的欢乐气氛里,我总感觉毛笔在红纸上肆意纵横,是那么的欣欣然。我每写成一幅春联,听到拿春联的乡亲夸奖一番的时候,心中便有快意、自豪袭上心间。这些都是与过年这个节日连接到一起到来的。
记得第一次写春联的时候,我刚刚会写毛笔字,急躁而要求严格的父亲,教我写春联的时候,却让我感受到了难得的耐心、细心,难得的好脾气。否则,以我刚写毛笔字,把汉字写得四仰八叉像狗爬的样子;而且,以我小学一年级的拼音基础和汉语的认知,对春联的平仄、对仗、押韵、横批,以及大吉大利、祈福吉祥的寓意等都还搞不清楚。是断然不敢拿毛笔写春联的。
爷爷去世时,父亲才四岁,没有进过学堂,父亲不识字,却硬是给我念出了十多幅春联(音),让我按音写在作业本上。这可难到了我,中国汉字同音字太多,如果弄不清意义,会写错字的,如果将错字写在春联里,再贴在门上,会让拜年的亲友笑话的,因春联而出错的故事,父亲又不是没有当笑话讲给我听过。
春联
但是,父亲让写春联,我不敢违拗父亲。父亲让我先照葫芦画瓢地,将他念出音的春联,按横批、上下联一一写在作业本上,再将弄不懂的,怀疑写错的字查字典,一一弄懂字音、字义,确定无误后,我再用毛笔写在红红的纸上,便成了我们家一间一间房门上祈福吉祥的春联。另外余下的红纸,父亲让我写了两个福字,贴在堂屋门口的两棵杉树主干上。父亲看着我疑惑的眼神,说那两棵树将来是他和母亲的棺材板,也许是杉树长得太慢,父亲走得太快了,最终父亲没有用上它们。
我用一天的时间查字典,弄懂了父亲念出的十多幅春联,用半天的时间根据每个房间的用途,写下不同的春联,父亲觉得满意了,就贴在门上。在上个世纪七八十代,十乡八里的人们不兴买春联,春联都讲究书写。由于家学渊源,父亲希望我们传承公(爷爷)的把式,听父亲说,方圆几十里的乡亲,每每写联、写匾,只要上门找爷爷,我爷爷都会有求必应。
第一次写春联,父亲不仅引导我学写,还帮我将墨磨得墨黑墨黑的,再帮我裁红纸,再将红纸折成七个格、九个格,还有五个格、四个格的,让我按格写,字就不会歪倒或大小不一了。我写了十多幅春联,父亲不嫌我的字写得难看。父亲说:“别怕写得难看,只要写对了字,祈福吉祥的过年心意就在春联里面了。”
之后,每年寒假里,写春联是我的必修课,我们家的,亲戚家的,乡亲邻里的。将辞旧迎新的日子里,我对亲友乡亲的祈福纳祥,都写进了春联里。记得我写得最多的春联是:“新春富贵年年好,佳岁平安步步高”;“精耕细作丰收岁,勤俭持家有余年”;“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门”;“六畜兴旺,五谷丰登”;“花开富贵,竹报平安”……
后来,我出嫁到山西。用我父亲的话说,“姑娘嫁出去了,就应该照应好婆家,尽到责任,让婆家过好年。”从此,我再也没有在娘家过年,也再没有写春联。我娘家后来的春联,是父亲在过年场上买的。一样的红纸黑字,一样的祈福新春。
红红的春联
父亲过世的时候,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,从堂屋起棺出殡的时候,天光未亮,院子里与屋里的灯光,一同映在堂屋门上,门两边是父亲过年贴的春联,红红的色彩似乎还依然鲜亮。
过年年年过,年年过年又不同。过年的变化,也体现在春联的变化上。随着这些年文化下乡、文化惠民,当过年遭遇红红的春联,红红的灯笼,红红的窗花,红红的福字时,都被赋予了人文情怀,艺术风韵。
据我观察,我所在的太行山里的小城,每年一过大寒,超市、商场、街边,都摆上了红红的春联、红红的灯笼、红红的福字、红红的窗花,印春联的材质,从红红的纸到红红的绢、红红的绒布等,应有尽有,字体从草书到隶书,从楷书到行草,从颜体到欧体再到柳体,任随挑选,但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成批印制,已经很难看到手写的春联了。
当文艺家走基层的时候,文联组织书法家、美术家协会的艺术工作者、文艺志愿者,到乡村、矿区、社区,现场书写春联、画福字,剪窗花,现场围观的人民群众,面对面地与艺术家们交流、碰撞之后,将自己对春联的意愿,对福字的字体,对窗花的向往,面对面地传达给艺术家们,艺术家们再根据人民群众不同的需求,红红春联、红红的福字,生动形象的窗花,艺术地呈现在人民群众的眼前。当人民群众将自己喜欢的春联、窗花捧在手中,笑逐颜开的表情里,让我看到了过年的时候,广大人民群众捧着艺术味浓郁的春联,对新的一年美好愿景的向往、祈福。
这些年过年,我的艺术家朋友们,便会早早地为我写下春联,望着那一幅幅红纸上,堪称艺术品的字体,我年少在父亲引领下写春联的勇气荡然无存。春联,辞旧迎新,期待与祝福,一年又一年地贴,一年又一年地更新。今年,我实在不舍将那些艺术品一样的书法春联,贴在门上遭遇风吹日晒,最终褪色而墨迹淡然,我将那些春联细心地卷了又卷,收藏进了我的书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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