鹰眼
文/陈文念
他说,他从未结过婚,一直过着单身生活,警官贾了才细细地端详着猥琐污垢的他,却怎么也不肯相信,蔑视的说:你老奸巨滑,想在我眼前蒙混过关,你的算盘打错了。随后贾了才便去他的住处找到了一张“全家福”。没想到这张“全家福”却让他哑口无言,原形毕露,而且引出他的累累罪恶。
他,虽然矮小,但身板十分结实,加上大刀眉下那对闪动着狡黠凶狠亮光的眼睛和宽大的下巴,使人想起荒野中的狼。
“坐下。”音亮不高,也不怎么威严。他大大咧咧地坐在硬冷的椅子上,抬起了眼皮。
桌子对面坐着一位40多岁的警官,鼻直口方,大眼平和。四目相对,预审员贾了才将目光轻轻避开了,并随口问道:“姓名?”
“我叫耿忠国,原籍江苏省铜山县,现年68岁,无任何亲人。解放前夕流浪出关,以拣破烂、当雇工为生,后来在内蒙古成吉思汗乡下开了个烟酒摊,年8月来到山东蓬莱,开始经营海产品,后来赔了本,就给开鱼铺的李先本家当雇工。一辈子吃了不少苦,最看不惯欺负人的人。今年10月21日上午10点多钟,那两个姓王的小子来到李先本的铺子,要拉他去赌钱。李先本的老婆出面阻拦,双方先是口角,后来动了手,我上前拉架,那小子居然打我。为了自卫,我用水果刀把那俩小子捅了。就这些。”耿忠国说完望着贾了才,脸上现出一派豪气。
贾了才的心头掠过一层疑云:“你没结过婚?”
“我怎么敢对政府撒谎?”
“你为什么要去东北?”
“为了活命。”
“带下去吧。”贾了才站起身,将助手记下的口供材料装进口袋。
助手说:“这家伙的态度蛮好的。”
贾了才没说话,只是轻轻地摇摇头。
半小时后,贾了才来到公安分局江局长的办公室,要求再次搜查耿忠国的住所。
耿的住房不大,陈设简陋:两条板凳支着一张铺板,上面放着一床破旧却很干净的被子;窗前是一张旧桌子,桌子上是一些极平常的餐具和几只酒瓶,但码放得井然有序。贾了才似乎想起什么,又把目光投向那床被子。被子是被草草叠着的,他明白那是昨天干警们搜查后留下的样子。虽然如此,他依然隐约觉察:那被子先前一定叠得很齐整。他心中又掠过刚才那种奇特的感觉,这使他兴奋起来。他自语道:“应该有,应该有。”
开始动手搜查。但床上、床下、被子里,桌上、桌下、抽屉内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能够证实他那种奇特感觉的东西。
贾了才环视着房间,暗想:难道我的推测错了?猛的,他眼前一亮,他看到,在那高低不平的窗台上,铺着一条木板,便走过去掀起它,面前出现了一个薄薄的旧报纸包。纸包里面是张发黄的照片,上面是一对男女和两个三四岁的孩子,而照片上的男人与耿忠国的相貌酷似。
又一次提讯,贾了才仔细端详着面前这张脸,他在心中默默描绘着20年或30年前耿忠国的面貌。
耿忠国见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疑虑,心里不禁一动。
“耿忠国,你好好想想,你还有什么没交代或忘记交代的?”
“没有。”耿忠国摇摇头。
“你没结过婚?”
“没有。”
贾了才举起了那张照片。
耿忠国那布满死褶的脸上先是几分惊讶,很快又出现窘态:“我有罪,我欺骗了政府,其实我本该交代的,但我实在不好意思,因为那是非法婚姻,我们没办结婚证。”
“这个女人和孩子现在哪里?”贾了才和缓地问。
“孩子在成吉思汗乡下。女人吗?丢失多年了。我在成吉思汗乡下做生意时,与邻居家一个未出门的老姑娘认识了。我没户口,所以没办结婚证,就在一起过了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我总想回江苏老家看看,虽说家乡一个亲人都没有了,但那毕竟是生我的地方。那年秋天的一天,我俩从成吉思汗乡赶到呼和浩特火车站,站上人很多,像蚂蚁团子。我让她看着东西,自己去买票,可等我回来,老婆不见了,后经多方寻找没有找到,时间一长也就搁下了。
两个孩子成人后,各自成了家。他们嫌弃我,没办法,我又过起流浪生活,我命苦呀。”说着,耿忠国淌出两行泪水。
几天后的一个上午,预审科几位领导开了个碰头会,贾了才介绍提讯耿忠国的情况。
听完贾了才的汇报,江局长说:“我想说的是,在深挖过程中,不要忘记耿忠国用刀子连捅两人,造成一死一伤,是个极其凶狠的家伙。我还想请刘教导员介绍一下10月21日他们抓捕耿忠国的经过,可能对贾了才有所启发。”
登州分局教导员刘强,50岁上下,讲起话来声音洪亮:“案发当天,我和刑侦股的几名干警驱车赶往烟台港堵截,在候车室没有发现目标,根据时间推测,估计耿忠国还可能在售票室。果然在买票的人流中,我们发现了耿忠国。我们干警上前擒他时,他先是伸臂锁喉,接着飞脚踢裆,一招一式老辣之极,看来非等闲之辈。”
大家把目光投在贾了才的身上。
贾了才清清嗓子,说:“各位领导的意图我明白,直至现在,我仍认为耿忠国在身份问题上隐瞒着什么。他所老实招供的,都是我们熟知的。但我们未知的,他却闪烁其词。提审耿忠国,他的态度、用语,给我的感觉似乎是在提审一个惯犯。但这需要证据,于是我仔细搜查了耿忠国的住处,果然找到了那张照片。
他为什么要隐瞒这段婚史?难道真是因为非法婚姻难以启齿吗?他的住室内,日常摆放的十分有条理,看来,他是个生话有板有眼的人。如果耿忠国交代的‘一辈子过流浪生活’是真,那么这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。”
傍晚,海风阵阵,吹的路旁小树瑟瑟发抖。
贾了才叫来助手,与他耳语一番,助手笑嘻嘻地走了。
贾了才带着两名干警来到看守所对耿忠国说:“天凉了,你又没有亲属,现在你跟我们一同到你住所,取两件衣服来。”
来到耿忠国的住处,助手已候在那里。一行人进屋。只见桌子上的用具东倒西歪,床上的被褥乱七八糟。
贾了才冲着耿忠国说:“先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,再取衣服。”
“是。”耿忠国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,又从床前凳子上的书包中取了两件衣服,叠好。
“好,走吧。噢,把被子也叠上吧。快点。”
耿忠国迅速上前将乱糟糟的被子叠好,在四角处抻抻,拍出了整齐的边角。
贾了才笑了,突然问:“你当过兵?”
“没有。”耿忠国回答。摹地,他呆住了,忙偷眼看贾了才。贾了才的双眼透出犀利的冷光。
耿忠国被直接带到审讯室。
贾了才劈头问道:“你在哪里服过刑?什么罪名?”
耿忠国满脸惶恐,但嘴上却说:“我是个流浪汉,可没蹲过大狱。”
“不要撒谎,像你这样叠被子的方法,通常只能在两个地方练出来,一是部队,那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;另一个就是监狱。一个没当过兵的流浪汉又是怎么学的这一手?”
耿忠国的头低了下去,许久,他带着忏悔的语气说:“我有罪,欺骗了政府,年,我因盗窃罪被送到黑龙江笔架山劳改农场劳改,在农场我又因盗窃饭票,受到管教干部批评,我怀恨在心,寻机将管教干部刺伤,被加刑送到内蒙古成吉思汗乡劳改农场改造,刑满释放后留场就业……”
“你那次非法婚姻是哪年?”
“年,刑满释放的第三年。”
耿忠国被带走了。预审科长走了进来,他笑着说:“戏演得很成功。”
贾了才摆摆手,说:“我觉得,耿忠国所说的‘非法婚姻’与那张‘全家福’之间有些不符。”“你是说年龄的问题?”
“对,年龄。”贾了才兴奋起来。他从材料袋中取出“全家福”端详了一会儿,说:“科长你看,按耿忠国的交代,他是年结的婚,那时,他至少40岁,而这张‘全家福’上的耿忠国,年龄应在25至30岁左右。如果这种推测没有错的话,耿忠国的结婚时间应在被送到东北劳改之前,而根本不是在内蒙古。所以,他在江苏铜山县应该有妻儿才对。”
预审科长点点头,自语道:“如果真是这样,他为什么要隐瞒搞欺骗?”忽然,他高声说;“一定是这段婚姻牵扯着隐案。”
贾了才一拍巴掌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“那你准备何时,用什么方法向耿忠国提出这个问题?”科长问。
贾了才想了想:“这个问题很关键,耿忠国又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,因此我想慎重些,准确的说,我想等江苏铜山县复函之后。”
事情出奇的顺利。次日早上,当双眼布满血丝的贾了才刚走进办公室,助手就旋风般地冲进来嚷道:“来啦,江苏来信啦!”
贾了才一把夺过那封沉甸甸的信函,撕去封口,飞快地读了起来。
信中说:依据分局的来函,本县查无此人。
但信中却介绍了一桩令人发指的案件:年9月8日,铜山县山堡乡梁庄村发生一起特大杀人案,犯罪分子耿广化用匕首杀死前妻夏月英等3人后,畏罪潜逃。罪犯身高1.66米,体态较瘦,短发、长方脸,前额败顶,有较重的络腮胡子……
贾了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缓缓地将信放在桌子上,对站在身边的助手说:“马上提审耿忠国。”
沉默,难耐的沉默,垂着头的耿忠国不时偷眼看一下贾了才,每每都与那犀利的目光相碰,耿忠国感到一阵眩晕。
沉默,五分钟,十分钟。
耿忠国的神经几近崩溃。
“你妻子姓夏。”贾了才声若游丝。
“就是啊!”“你不叫耿忠国,你叫耿广化。你妻子叫夏月英。她死了,死于年9月8日,是被匕首刺死的。”
什么叫“万丈深渊失脚”?哪个是“波涛之中桅杆折”?耿广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沉,下沉……四周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……他叫耿广化,是装村农民。长到十几岁,就已是打爹骂娘、横行乡里的恶霸了。28岁那年,他凭着一副巧舌,将20里外的一个叫夏月英的姑娘蒙骗到手。婚后生下两个孩子。有了家庭,耿广化依然恶习不改。年因盗窃被送去劳改。年,夏月英迫于生计,与耿广化离婚。但善良的夏月英还是常常写信规劝他。耿广化刑满就业后,曾写信给夏月英要求复婚,却始终没得到回音。年9月,耿广化南下江南方知道夏月英已改嫁他人。耿广化恼羞成怒残忍杀害了夏月英、夏的弟弟和夏母。随后逃往内蒙古成吉思汗乡,并改名耿忠国。10年的时光,有惊无险,他又做起发财梦。年8月他来到山东蓬莱,在10月份这场斗殴中,他杀死1人重伤1人。被捕后,他打定主意隐瞒历史,最多落个防卫过当,没想到却被贾了才层层识破。
耿广化被带走了,审讯室里只剩下贾了才一个人,室内出奇的宁静。
十几天来紧张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。贾了才感到一种难以抵抗的疲劳,他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:应该找地方好好睡上一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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